——专访中科院院士、厦门大学教授、省民盟副主委焦念志

焦念志是厦门大学海洋与地球学院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

　　焦院士是山东潍坊人，潍坊部分靠海，但他不是在海边长大的。“我是农村长大的，以前如果说吃个虾酱（就是用碎鱼烂虾打出来的那个酱），那就是海味了。那时候如果有细粮吃，不用就菜。我们山东是煎饼，地瓜，才配咸菜。所以虾酱已经是奢侈品，而虾酱来自于海洋，所以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如果对海有什么向往的话，那就是——好吃的美食是来自海洋。”也许这就是一种天生的缘分，对于海洋的朦胧感情让他为海洋科研奉献了半生。
　　海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碳库，碳汇潜力巨大，增加海洋碳汇大有可为。
　　焦念志是我国近海海洋环境研究专家，特别是在海洋微型生物生态研究方面更是世界的权威之一，他提出的“海洋微型生物碳泵”理论为增加海洋碳汇（二氧化碳的吸收和储藏）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众所周知，地表有三大碳库，大陆、大气和海洋。三大碳库碳量总和是基本固定的，一个库多了另一个库则必然少了。如今的情况便是大气中多了，这也是全球气候问题加剧的主要原因。要解决这个问题，单靠大规模减排是不现实的，要多条腿走路，一方面减排，一方面增加碳汇。
　　“2004我第一次提出‘海洋微型生物碳泵’时，没有人认可，因为这是和常规理念相反的知识。”焦院士介绍，海洋微型生物生态过程可以将活性溶解有机碳转化为惰性溶解有机碳，可长期储存在海洋中，这个时间可达5000年，总量可与大气二氧化碳的总碳量相当，构成海洋储碳。
　　海洋微型生物量非常大，一升水里面微生物就有七十亿，和地球上的人口差不多。如果把地球水里面的微生物排起队来，可以从地球到银河系边沿来回往返五十次。而如此庞大的微生物群正在为固碳储碳默默贡献着。
　　种树也是一种储碳的办法，但不可能无限大扩大森林的面积，所以看得见的碳汇是相当有限的，作用也是相当有限的。而海洋的面积占地球的71%，加上海洋本身的立体储存空间，和超长的储存时间，储碳的研发潜力巨大。
　　“一杯水，所有的微型生物就都在里头了，你放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不大受条件的限制。海洋微型生物在里面生长，你可以把二氧化碳充到容器里面，自养的微型生物就可以利用太阳光能把二氧化碳固定成有机碳。通过简单处理，比如过滤，把水去掉，就把有机碳收集起来，理论上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提取活性物质，药物，做化妆品，甚至转化成航空燃料。”焦院士说，在以色列，不缺乏太阳能的沙漠中已经有了成功的例子。
　　“减排是全球共识和我国国策，但是我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如果一味减排的话，牺牲经济的发展，还是不够完美的。”
　　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的地位和发言权主要在于经济的发展，没有经济支撑，啥都谈不上。特别是在目前百年不遇的发展期，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中国的崛起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面对节能减排这个大的世界环境，我们还是要推行减排。“科学家除了响应政府号召外，还要为政府排忧解难，寻找更好的办法，可以替代的办法。”焦院士如是说，所以，除了节能减排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增汇，就是增加碳的储存能力。“要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不是没有，途径就在我们手中。最简单的一条就是降低陆地施肥，增加海洋碳汇，所以低碳经济离我们不远，就在我们身边。”
　　以前中国农田施肥是超量的，并持续增加，人们总是觉得施肥多，产量高，效益好。其实这是一个误区，过量的肥料是不会被植物吸收的，相反会被冲刷带走，污染环境，进入河流，进入海洋，进入大气。但是农民要么不知道，要么不在乎。过量施肥有可能最终破坏了整个生态系统平衡，使近海海洋碳汇减少。
　　焦院士介绍，其实储存起来的碳是可以用来交易的，在碳汇交易平台建立起来后，如果产业发展因为减少排放而造成减产，这时候就可以请求一定的补偿，而海里增加的碳汇就可以提供这样的补偿，因为储存的碳是可以卖钱的。按照欧洲标准，目前一吨二氧化碳交易是35-50欧元。如果这个碳汇增加是因为减少排放造成的，就可以给予补偿损失，真正建立起交易关系。“这样大家就理解了科学，也觉得减排值得的，甚至赚了。少施肥减少成本，同时可以得到收入，公众就自觉参与低碳经济当中，这是一个政府的意志成为大众自觉的行为，这就是一个良性的发展模式。”
　　目前国际碳汇交易还属于初期阶段，交易市场基础尚不完善，还没形成交易技术标准。所幸的是，焦院士现在研究的就是把海洋碳汇交易的国际标准建立起来，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科普绝不局限在中小学生，除了对这些年轻人以外，还应该指向政府官员。
　　2012年7月，焦念志院士当选民盟福建省第十二届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新的平台也让焦院士考虑得更多。民盟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是最早和中国共产党合作的政党，有着光辉的历史。不乏优秀的人才为国家建设做出成就，特别是民盟有自己涉及海洋科技的论坛和一些参政议政的渠道。而这些让焦院士选择民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如果作为科学家个体，要把科研项目推向社会是有难度的，在政党里面有一个平台你就有一个更好发挥的空间，就可以把自己的科学成果和一些科研理念，通过这样一个平台更好地推广出去，发挥更好的作用。”焦院士说，一个人的责任是有大小之分的，你要想为社会做点贡献，除了做一些科研本身，还应该结合到社会实践去，这不到一定层次是体会不到的。
　　一个科学家要有社会责任感，要把自己的科学知识传播到社会上去，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科普。“科普绝不局限在中小学生，这是一个误区，我们的教育对子女、对年轻人来讲固然重要，但是作为一个经济发展的基础，从科研到应用，我们还是要通过政府来落实下去，从而更好地利用科研的元素来贡献社会的经济发展。”
　　焦院士认为搞科研同样也需要长远的眼光，科研基础研究是根本，但现阶段也需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再消化创新。这是两条腿在走路，缺了哪一条都不行。忽略了基础研究我们发展没有后劲，缺少了引进技术，我们眼下就很受影响。这对我们国家到各级省市领导和科学家都是考验，因此在这样当口，政府和科学家紧密联系非常重要，科普非常重要。“研究科学很重要，如果仅仅科学家自己知道是不够的，科普是一项需要大众一起参与的社会工作。”
　　经济发展不能狭隘地看待某些经济指标，而应该看它的本质，看它的目的。社会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幸福指数的提高，这就是目的。
　　福建省作为一个沿海省份，社会的进步和幸福与海洋密不可分，海洋给福建省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是有目共睹的。包括产业发展，港口运输，渔业资源，旅游观光资源，沿海特有文化，这些资源加入科技元素将使人们生活质量、文化素养、城市品位都得到提高。对此，焦院士认为，就算做的是海洋基础研究也应该与社会有密切联系，而民盟可以在两者之间牵线搭桥，而不是让科研成果束之高阁。
　　焦院士曾经在青岛生活了二十年，在厦门也生活了十几年，虽然两地都是海洋城市，但发展的基础和条件不同，他认为，经济发展要有更多的角度，思路。比如以厦门为例，光讲GDP战略是片面的，厦门拥有良好的海洋环境和人文环境，完全可以在许多方面做出自己的品牌，可以做成海洋科技城，海洋特色会展、会议交流的城市之一。它就是一个亮点，一张名片。“在厦门搞一个海洋科技交流中心，对厦门市的经济会有一定的促进。其实在我看来，经济是一个方面，而更多的是相应的社会效应，包括文化，人民丰富多彩的生活质量，以及厦门市本来知名度、影响力、品味。”而要做到这点，焦院士更看重政策的稳定性和延续性。
　　劲使了还有。
　　焦院士刚参加了两个学术交流，一个是在丹麦哥本哈根召开的国际微型生物生态学大会。另一个是在德国主持召开的关于微型生物碳泵理论专题研讨会。
　　“别看我这个年龄，经常玩通宵的。”每次碰到重大课题，焦院士都亲力亲为，经常工作到通宵达旦。但他一旦进入工作，仍然处于忘我的状态。“我是农村长大的，不怕吃苦。我母亲从小教育我的最朴素的一句话是：‘劲使了还有’。力气是用不完的，千万不要吝惜力气，该出力的时候还是要出力。”故此，焦院士也劝导年轻人，踏踏实实做事，要做就把它做好。工夫下到家，功到自然成，如果老想应付它，你就被应付掉了，失败的几率就增加了。宁坐板凳十年冷，不写文章一片空。
　　“我本来以为当上了院士后会轻松一点，我太太从十年前开始盼啊，到现在反而更忙了。”焦院士笑着说。长时间专注于工作经常让他病痛缠身，我们这次专访就是在他接受颈椎和肩周炎理疗时进行的，而这一个半小时的专访时间也算是为他“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接受采访完第二天一大早，焦院士又踏上国际交流之旅。我们祝愿他保持年轻时强健的体魄、海洋科研不断取得新成就。（文/俞峰）